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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马兄此言差矣。比比前朝大遂，我们大胤皇帝还算是体恤民间疾苦的。”幞帽青年收回视线，笑着接过话，道：“我父亲去年有幸应淮王之邀，上过九成宫参与秋季围猎。据他所言，前朝留下单是这座行宫，便远较长安大明宫奢靡无匹。光一座崖边观云亭，就是以百斤纯金浇筑整面瓦顶而成，据传闻，日出时百丈外看去依旧光彩夺目。但自当今陛下继位以来，但凡城外行宫该修补添置的一概从简。父亲去看时，观云亭已成了座普通亭子，亭顶金箔早就被鸟儿叼得一片不剩了。”
他啜了口茶，舔舔唇继续侃侃而谈：“再说那广陵道洪涝，陛下可是第一时间力排众议，命州郡粮仓同时开放赈灾。又辅以筑堤、疏浚的工程予失了田地的灾民生计，可谓一举两得。因此今年也未听闻任何饿殍遍野，民不聊生的惨况。天灾无可免，人祸能控制在小范围内结束，我以为实在难得。”
起初，听着马姓读书人的话，令你不禁忆起长安城里那群自诩不畏强权的老王八。
除了方老匹夫这类罕见的异类，其余基本全是领着朝廷俸禄，抱着年纪足以当他们孙女儿的美娇娘，夜夜鸳鸯枕头翻红浪的斯文败类。每到你提出修政革新，他们便背好棺材板指桑骂槐，嘴里死谏喋喋不休不下百次，到头来却生生活到耄耋，最终披锦还乡。
诸如明里傲骨铮铮、背后追名逐利的丑恶，在你太极殿的丹墀下早已屡见不鲜。
本对清谈制度深恶痛绝的你，是对那桌的话题提不起半分兴致的。
但不料那幞帽青年一席话听着虽呱噪，却句句戳中事实，道理不偏不倚。即便他的伙伴想要再辩上几句，也无从反驳。
尤其对于他洪涝治理那方面的见解，你深表赞同。
你清楚记得，当初推行赈灾政策各方面阻力重重，全依仗太傅在背后帮你精心谋划，最后才得以将损失减到最小。
视线扫过正从容不迫为自己添茶的太傅，你不由在心底好奇这样一位对你胃口、又与太傅想法不谋而合的书生该是个什么模样。于是微微侧头瞅了他一眼。
这不看不要紧，一看却立马给人逮了个正着。
只见那书生目不斜视，嘴角一翘露出整排编贝似的皓齿。起身拍了拍袍摆，就朝你和太傅走了过来。
“小生单名一个宁字，敢问娘子芳名啊？”
你饶有兴致地冲他眨眨眼，岔开话题道：“方才听闻郎君之父曾受淮王之邀参与皇室活动。据我所知淮王常年在外征战甚少回京，性子从来桀骜。若非旧友，定然无法享受此等待遇。莫非，令父是西麟州太守韩茂春？”
“不错，小生确实姓韩。不想娘子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，不晓出身哪家名门？”
年轻人自来熟地先朝许墨点点头，下一刻便凑上来，就地坐到你身边的蒲席上。你鲜少遇见这般有趣又自在的人，虽轻浮却不惹人厌。
心中觉得此人甚妙，便默许了他的唐突之举。
“娘子和郎君可介意我们两桌并在一块儿？”你睨了眼太傅，见他从刚才起就有些心不在焉，于是自己做主点头同意了韩宁的提议。
一群书生刚开始还有些羞赧，扭扭捏捏不肯过来。但见你跟韩宁聊天时既健谈、又对国策士论通晓得头头是道，他们很快便放下矜持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抢着与你说话。
期间，你故意趁着与别人交谈的空隙偷瞄了几眼太傅，见他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你们，便把他之前的心不在焉当成了自己的错觉。
一场热火朝天的交流结束，时间已近黄昏。
沉默了一下午的太傅看了眼天色，终于开口对你道：“三娘，时候不早了。”
你点头，转而对身旁的韩宁道：“我要回了。以后你若发奋，指不定还有机会再见。”
接着你对其他几名书生各做了点评。
站起身，对着斜角处坐在许墨右手边的马姓书生，你淡淡道：“方才听你谈抱负理想，刚直不阿的确没错，但为官之道在于机变。水至清则无鱼，你若心甘情愿只做一县主薄，保持赤忱天真自当无妨。但倘若，你有心为国为民付出己身，我则劝你想想要如何先做好官、能吏，而不是做清官、苛吏。”
不等对方与你辩驳，你便携太傅潇潇洒洒地执男子礼，拱手与众人道别。
“对各位言尽于此，就此别过。”
不料，转身才下了没几格台阶，你就被韩宁从后头拽住拖地的帔帛一角。
“郎君可还有事？”
许墨不留痕迹地上前挡在了你和韩宁中间。他的背很宽大，完全遮去了韩宁的目光将你藏在身后。
对方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密，只好松了手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“两位还未告诉我你们的姓名呢。还有，我们这帮人接下去要参加宝瓶节的夜游晚会，大家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道？”
“宝瓶节？”你好奇地从许墨背后探出头来。
“哈哈，听你口气原来不是本地人呀。话说宝瓶节是我们西麟这儿独有的传说，据说百年前曾闹过一次千年难遇的大旱。后来在百姓祭天过程中，有一手持玉瓶的白眉老者途经，也不知那瓶子怎么坠了地，摔得粉碎时天上便落下了倾盆大雨。后来六月十八就成了咱们西麟的宝瓶节，民间都传说那慈眉善目的老人是观世音菩萨化身呢，故而麟游建了不少观音庙以作祭拜。”
“晚会呢，到底好不好玩？”
“当然好玩啦！不仅有灯会、歌舞，杂技，还有魔术呢！”韩宁满脸兴奋地看向你：“瞧你蠢蠢欲动的样子，其实很想来吧？不如求求令兄，让我带你去好好玩一玩。”
“谁跟你说他是我兄长了？”
你不屑地睨了对方一眼，却看许墨回身，郑重其事地又提醒了你一遍。
“三娘，时候不早了。”
“就去一下，行不行？”你咬着嘴唇，以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低声，苦苦央求道：“父亲仙去后，家里为了守丧好些年都没办过宴会了。”
你见太傅无动于衷看着你，不由打心底觉得有些委屈。干脆倔强地抓过他衣襟不放，站在原地不肯动。
“我知道回去晚了会很麻烦……”
“嗯。”
“可是我……”
“那便去吧。”
“嗯？”你诧异地瞪大眸子，见他伸手揉了揉你的脑袋，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：“真的？”
他点头，凑到你耳畔轻声道：“不过陛下要答应我，千万不能离开我身边。”
他带着暖意的吐息，以及像是倾诉爱语的口吻让你骤然心跳加速。
见你耳廓泛红地垂下头，许墨旋身对韩宁微微一笑，道：“那便一同去吧。”